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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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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悄无声息地来到马孔多,他下榻在镇中心的雅阁酒店,距离布恩迪亚的新家有两个街区,他暂时还没有自己的屋子和办公处,于是他把酒店里的几间房子改造为办公室,再加上跟过来的随从,雅阁酒店的房间就被占满了。

最过分的是,他占用酒店是不给钱的,他自诩为马孔多最大的长官,能下榻此处是这家酒店的荣幸,而且他把随身带来的共和国国旗和国徽统统钉在了门口,又用油漆刷上了“里正”二字,里正,在西班牙语中源于“纠正”一词,可谓气势汹汹,别说店主了,寻常的路人经过这里都不敢大声说话。

可惜,今天共和国国旗和国徽的威严不管用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赶来问话:“听说你要在马孔多当个什么里正,可以,但是你得把住雅阁酒店的钱付清,而且撤回你那狗屁指令!”

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自诩来自贵族家庭,继承了优秀的皇室血脉,他张大了碧绿的瞳孔呵斥道:“你怎么跟里正说话的!”

接着,他身边的随从拿起木棍,作势要把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乱棍打走,于是周边的马孔多人看不下去了,纷纷挺身而出。

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也不客气了,直接撞开拦路的随从,把里正提了起来,里正的衣领被他拉起来,衣料快要承受不住里正一身的肥肉,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蹬着小短腿,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急得脸色通红。

于是,就有了尤尼尔接下来见到的一幕。

“无论如何,就算你是里正,也不能无的放矢。古罗马暴君卡里古拉视人命如草芥,甚至无知无畏地向海神宣战,最后他恶有恶报,被自己的侍从刺杀。

古皇帝尼禄肆意杀戮,迫害基督教徒,最后不得民心,被众民推下了皇位,在流亡中患病而亡。

传说中古老的东方有一人自称始皇帝,施行严苛律法,动辄株连九族,最后他的王朝不到二十年就被推翻了。”尤尼尔站在人群自动让出来的空位中,淡淡地说到。

听他引经据典,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觉得他讲得有点道理,但好面子的他绝不妥协。

“你记住,在这个镇上不需要里正,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可纠正的,二十年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尤尼尔镇定自若地说,“所以,如果你想留在这里,那就像个居民的样子,那就不要制造混乱,比如强迫大家把房子涂漆成蓝色,因为我的新家一定要像鸽子一样雪白!”

一旁的雅阁酒店老板贴近尤尼尔,悄悄跟他说了什么。

尤尼尔补充道:“对了,你还得把欠雅阁酒店的钱补上,你占用了九间房子,共居住了十三天,五个人一共吃了三十九顿饭,其它钱就给你免了,你一共要付七十六个比索。”

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已经被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放下来了,但此刻他宁愿继续被提着,因为听到这一串数字,他自己已经快站不稳了,他面色苍白,强装镇定,抖了抖被弄褶皱的卡其布上装,颤声说到:“你说的话管用吗,你又能代表什么!”

尤尼尔呵呵笑了,他指着一旁的雅阁酒店的房主,说:“我代表了马孔多里的每一个遵纪守法的人,对于怀着善意的外来者,我们会尊敬以待,比如梅尔吉亚德斯,他在马孔多最贫瘠的时候带来吉普赛人的杰作,无偿给马孔多学府赠送了知识,甚至作出了你这种孤陋寡闻者难以想象的贡献,所以他是马孔多最尊敬的客人,是仅有的拥有黑金卡的外乡人。”

他又转身面向马孔多的年轻人们,说:“我代表了马孔多的新兴力量,我乃远近闻名的马孔多学府的校长,马孔多学府培养出了数不胜数的优秀学子,现在的工人、艺术家、学者、匠人、裁缝、马夫等等等等群体里,哪个没有出自马孔多学府的学子?”

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也是听说过马孔多学府的名号的,马孔多学府隐约成为了共和国西南部最先进的学校,连皇城里都出现了几个来自马孔多学府的政客,想不到面前这个看着还年轻的人居然是马孔多学府的校长,顿时他不敢再吱声。

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听着尤尼尔这番有些吹嘘的话,竟然一个个点头,表示了赞同,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看在眼里,心中对于“土皇帝”的说法有了更深的认识。

“我今天之所以要跟你说这么多,”尤尼尔铿锵有力地说,“是因为我宁愿劝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而不愿后半辈子都惦记着一个死人!”

面对外人,尤尼尔收起了温柔,露出了刚硬的一面,不怒自威的气势好像摄住了里正的心脏。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本来还想提着他绕马孔多走一圈示众,尤尼尔却主张放走他,说:“过犹不及。”实则他还是担心把共和国得罪的太死,即使一个小小里正不一定能代表共和国。

一星期后,里正带着几个年轻的战士返回了马孔多,顺便把欠雅阁酒店的钱补了,然后继续住在雅阁酒店。

几个战士相比于之前的仆从可谓是全副武装了,他们手持新式的猎枪,黑黢黢的枪口如同死神的眼睛,随时准备狩猎不敬者。尤尼尔猜测这是执政府准备暴力执行管理了。

另一辆马车上则载着他的妻子和七个女儿,他说过自己全家都是贵族血脉,现在看来也不算假,即使风尘仆仆,也不能遮掩妻子精致优雅的身姿,女儿们也身穿华服,肤若冰霜,只可惜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尤尼尔表示贵族之间联姻,偶尔因为隐性基因表达而出现几个歪瓜裂枣也是正常的。

他回到了马孔多,继续推行把房子涂成蓝色的政策,马孔多的二十元老坐不住了,带着他们家的男人坐在了硕大的粟树下,一起商讨驱赶入侵者的对策,甚至表示愿意提起农具或是工锤进行武力抗争。

但是尤尼尔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拒绝了。尤尼尔拒绝是因为他知道火药的厉害,认为一但发生武力冲突,那么马孔多承受不起死亡这种损失。

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并不害怕死亡,但是他说:“我相信,在马孔多的男人面前那几个新兵蛋子绝对提不起枪,但我这次不能用武力胁迫他们,因为这次他带了家眷,当着家眷的面羞辱她们的男人,不是男子汉所为。”最后,他们决定用和平的方式解决。

尤尼尔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决定两人孤身进入雅阁酒店谈判,奥里雷亚诺这时表现出过人的勇气,他已经褪去了青涩,蓄起了高高翘起的尖胡须,声音洪亮,说愿意一起去谈判。

尤尼尔对奥里雷亚诺的勇气表示了赞扬,考虑到他在不仅是一个优秀的金银匠,而且还在马孔多学府选修了军政专业,他同意了让奥里雷亚诺一起去和外来者谈判。

他们没带任何武器,对士兵视而不见,士兵想拦住他们,却被三人瞪了一眼就吓得退了回去。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气势来源于领导马孔多这么多年来养成的威严和自己本身的威武体型,尤尼尔的气势则来源于他深不可测的眼神和浩荡的气场,但奥里雷亚诺没有丰富的人生经历,他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可谓是有冷漠的心的影响,也可能是他天赋如此,注定成为军政一方大佬。

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见三人气势汹汹地走进被改造为办公室的房间,这次却平静地站了起来,向三人介绍刚巧和他一起玩着飞行棋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安帕萝,十六岁,身材曼妙,神色淡雅;小女儿蕾梅黛丝,只有九岁,肌肤百合般美丽,身姿轻盈,穿着绯红薄纱裙和白色小靴子,其美丽让尤尼尔差点以为看见了小时候的丽贝卡,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着碧绿的瞳孔和黑色的长头发。

两个女孩明显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哪怕是看到几个神色不善的人闯进来,依旧不卑不亢,甚至有礼貌地搬来了三个椅子,而两人就静静地站在父亲两边。

这一次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明显做了充足的准备,向三人详细地介绍了共和国的军力和法律法规,并充分阐述了关于抵抗会有怎样的惩处,还向三人心平气和地许下了种种承诺,其侃侃而谈的样子颇有几分贵族的优雅。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听着听着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为自己的不礼貌向他道歉,不过他日后越想越不对劲,感觉里正光是逮着他这个大老粗洗脑,气得他发誓绝不再踏进阴谋多端的里正家一步!

尤尼尔脑海中有一万种反驳他的话,但是他的眼角看见奥里雷亚诺跃跃欲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既然小辈想表现一下,尤尼尔干脆缄默不言,看看奥里雷亚诺能怎么表现。

奥里雷亚诺在里正口若悬河之时挺身而出,能与他据理力争,谈笑间尽是理据,与老成的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争辩而不落下风,甚至隐隐间底气比他更足,可谓翩翩君子舌战大儒,当然,把他的络腮胡剃了就更像了,这番表现直接扭转了尤尼尔眼中的不堪印象。

但如此下来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在尤尼尔的示意下,奥里雷亚诺说到:“好吧,您可以留下,也可以推行合理的政策,但我们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各家的房子想漆成什么颜色就涂什么颜色;第二,您的士兵必须拿着猎枪离开马孔多,我们保证不会反抗您。”

“以荣誉担保?”

“不需要担保,”尤尼尔伸出手,“有我作证就够了。”

堂阿波利纳尔·摩斯科特也伸出了手,银版照相机拍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当天下午士兵就离开了,马孔多的人们把一户空闲的房子赠送给里正,此后雅阁酒店并没有还原改造为办公室的房间,而是把它作为观光景点宣传。

从此,马孔多正式宣布接受共和国执政府管辖,里正的家人们也和马孔多的群众打成一片,开了一家纺织店,她们编织出来的布料精美且廉价,尤尼尔甚至聘请了他的妻子来当马孔多学府的裁缝学老师,布恩迪亚家族的新家也如愿以偿地涂漆上了无暇的纯白色。可谓一切都恢复到美好的日常。

可是奥里雷亚诺自那日回来后,再次陷入心事中,他自认当时在办公桌前的超强发挥,是因为一个人正看着他,她是里正最小的女儿,蕾梅黛丝,论年纪足以当他女儿,但她的气息、她的肌肤、她的森林一般的瞳孔比任何东西都更引诱他。

那是他从未体会到过的感觉,甚至他当初在卡塔利诺的店里,也只闻到恶臭和烂欲。他突然理解了当初哥哥的夜不归宿,他也想夜不归宿,但仅剩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于是他备受折磨,再次把自己关在了金银打造铺里,他嗅着隔壁油漆的臭味,听着修筑时传来的噪音,借此干扰心中的念想。

他不停地敲击着,让铁锈味来舒缓他的不堪,那不堪不是远方的高山,而像鞋子里的一粒沙子,真正让人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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