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官路 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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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帖诗其实就是八股文的再次诗化。
当然要写出彩也不容易,好在这个是辅助的,只要文章取了,试帖诗的成绩可以不看,文章若是不取,如果诗做的好,也有可能翻盘。
试帖诗本朝童生试用五言六韵,限用官韵,规定全为仄起格。
除首联末联不用对仗,其他都要对仗句,用韵方面则必须合乎“八戒”,说白了就是用八股文的格式来作诗,依旧要求破题承题那一套。
有点变态的是,于知县的试帖诗居然也从四书里出,实在是有点……他都不好吐槽,这也不怪他,毕竟规定考试从四书出题目,很多人如今只看四书,其他书籍一概不涉及,如果出了个汉唐典故出来,保管到时候考生们要闹事,说考官出题超出范围去。
可诗词的题目哪里有不从唐宋出的?
好吧,诗也古板了,还没有当初黄知县活泼呢。
林重阳一边思考,一边入了境界,那表情就跟着心思走,试帖诗古板严肃,小脸也古板严肃,看得右边那考生暗自心惊,感觉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怎么方才写文章的时候,面带微笑,浑身发光,这会儿作诗竟然板着脸,看起来跟堂上那位知县差不多?
这是不会做怨念考官呢?
然后他就看着林重阳重新执笔,唰唰唰就写了一张,写完看了看,点了几处,又翻开考卷,又开始唰唰唰。
请问你是小孩子吗?你爹娘怎么生的你?你吃什么补脑的?小兄弟,你缺徒弟吗?
那考生又把自己的题目给忘了,只盯着林重阳看。
林重阳写完,瞥了他一眼,努努嘴,日头都偏西了,再不写你死定了,交白卷吧。
那考生就朝着他温温一笑,低声道:“学弟,你真俊。”
林重阳给他一张晚娘脸。
那考生赶紧低声解释,“哎,我说你写字答题,真俊!”还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
这时候人不说帅气酷毙,文采好也说俊秀,长得好也说俊秀,做事利索也说俊。
嗯,好吧,我就当你夸我学问好答题帅,不是刷脸的。
谁说小爷刷脸的,小爷跟他急!
还没到放头牌的时间,林重阳就将试卷都写完了,坐在那里有点难受,因为后面的考生也开始卟滋卟滋叫学弟。
学什么弟啊!
咱毕竟是当过老师的人,绝对不会支持作弊的——除非你是林大秀!
林重阳起身,已经写完了也不可能改,与其坐这里被人卟滋卟滋得难受,不如赶紧交卷走人。
他站起来——还不如有些人坐着高,可因为是第一个交卷,立刻就给其他人很大的压力,都纷纷看向他。
尤其是右后方的宋晟,眼中带针。
第85章 县案首!
他交卷的时候, 于知县一直盯着他看, 接过卷子随意扫了一眼。原本寻思卷面也就是写得端正而已, 谁知道一眼看过去,眼睛就拔不出来了。
一个孩子居然可以写这样一首漂亮又有筋骨的馆阁体, 能把馆阁体写得有这样风骨的, 这还是第一次见。
于知县不由得就拿眼打量林重阳,问道:“几岁了?”
门口明明问过的, 林重阳还是恭恭敬敬地答了。
于知县又问:“读书几年了?”
林重阳就说从四岁开始读书。
于知县点点头, “是个聪慧小童。”就冲这漂亮的字, 还有这小小年纪, 这样俊秀的样貌,那是一定会取的。
他这样想着, 就随意看了一眼破题, 立刻呆住。
林重阳的破题,恰好破到于知县心里去了,让他被许多人误解的委屈一下子似乎找到突破口一样得到了安慰和声援。
于知县做知县已经有六七个年头, 按理说熬这么些年至少也该升一级,不当还是一个知县,只是他的为政理念时常受到现实阻碍,有时候刁民犯事, 他严厉处罚,结果巡查御史上告他待民严苛,是为酷吏。有时候他觉得上头政策太过雾里看花,不现实, 百姓难以完成,稍微放缓,徐徐图之,则又被上司申斥怠政,无御下威严,有失朝廷体面。
一口气看到最后,于知县眼泪都要出来了,吸了吸鼻子,微微颔首,“是篇锦绣文章,就算案首也是做得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动,尤其几个考生不服气,“大人,学生们还未交卷。”
你如此下断论,不是直接断我们不如八岁小儿么。
于知县板着脸,“噤声。”两个考官也赶紧说:“禁止喧哗。”其他人就不说话了,赶紧答题。
于知县又问了林重阳几句话,让他对了俩对子,林重阳自然轻松应对。
于知县就点点头,笑道:“去吧。”
见黑面知县居然笑了,旁边的差役们都觉得脊背冷飕飕的,这位堂尊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呢。平时属下有点什么小动作他都洞若观火,来了这两年天天黑着脸,皮笑肉不笑的,今儿怎么笑得这样欢快?
林重阳暂时也走不了,要等在县衙前院,等放头牌的时候开门一并放出去。
他经过戒石坊的时候停下来,来的时候天黑加上急着赶路没仔细看,这会可以驻足观赏。
这是一座石牌坊,北面錾刻着公生明字样,他立刻就知道“公生明,偏生暗”出自《荀子·不苟篇》,最早还是本朝理学大家曹端将其作为官场箴言,据说是高徒郭晟中举后辞别恩师,讨教为官之道,曹端就送他几句话“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这句话激励了不少清官能吏,当然很多人也视而不见,哪怕在这里当官的,也有人说不出这句话的原文出处。
在戒石坊下瞻仰了片刻,他内心隐隐生出一股感慨,若自己将来为官,也一定要努力做一个清廉的好官。
很快宋晟和张时几个人也都出来,见林重阳第一个等在那里,几人很是不平。
就因为这小子第一个交卷,长得俊一点,于知县居然就说那文章案首也做的,实在是欺人太甚。宋晟觉得自己吃亏就吃在交卷晚了,哪怕第二个交卷,也求着于知县当堂阅卷,可于知县看完之后,并没有拍案叫绝说自己的文章比之前的还要好。
这让他内心愤懑,表情就更加傲慢。
宋晟哼了一声,领着几个人走过去,却又不和林重阳说话,而是隔开一段距离,俨然将林重阳孤立出去一样。
原本林重阳第一个交卷,这在县试也是喜事一桩,有好事者都会出去报喜讨要赏钱的,其他考生出来自然也会和他聊一下,交换意见。
现在几个人都看宋晟的脸色,他不开口,他们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宋晟又和张时大声议论考题,故意让林重阳难堪。
其他人有点尴尬,也只好转身聊天。
林重阳却老神在在,没有一点尴尬的样子,这宋晟还真是幼稚啊,自己当然不会跟一个中二病一般见识的。
哎,这个年纪,难免会碰到诸多中二病少年,没办法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张时打量了一下林重阳,笑得不阴不阳的,“这位林学弟,你今年真是八岁?”
林重阳听他语气就不想和他说话,敷衍地应了一声。
宋晟哼了一声,“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这是林家堡的小神童啊。当年神童爹县试凭着一张脸过了,今年冲林学弟这样俊秀可爱于知县也必然给过的。”
他声音不大,只有几个人听见,自然不会让门口的差役们听去生事。
林重阳也只在小时候戏谑他爹刷脸,自从林大秀认真读书以后,他就一次都没有说过,反而对林大秀佩服得很。
别人这样公开说他自然不乐意,尤其这个宋晟还屡次挑衅林大秀。
林重阳心里不高兴,却笑容满面地道:“是啊,刷脸也比耍嘴皮子强嘛。”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一次考试没尽心,等府试的时候一定要加把劲,至少用五分力气才行。”
说完也不再理睬宋晟等人,大摇大摆就往县衙门口去,宋晟被他噎得张口要斥责,此时炮响了。
申时鸣炮放头牌时间到,他们可以出门。
林重阳一出门,就看到他爹正等在那里呢。
就算是来认保的廪膳生,考试封门,他们也不能呆在考场里面。
见林重阳出来,林大秀上前接过竹篮,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累不累?”
林重阳摇头,笑道:“于知县体恤我们,题目一点都不难。”走了两步,他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快放我下来。”多难为情啊。
林大秀笑道:“怕什么。”却还是从善如流将儿子放下来,毕竟也是下场的人了,都得当大人对待,不能当他孩子一样。
当然,别说他下场,就算他以后中举中进士的,也还是自己儿子。
林大秀忍不住就想去摸儿子的头,有阵子没摸,现在看儿子从考场出来就有点忍不住,不过忍了忍最后还是拍拍后背,揉揉披散下来的头发。
林重阳有点惋惜道:“我俩干爹真是失策,我说让他们和我一起来考,他们非觉得丢人说不想考,今年题目很简单就是白送的。”
林大秀笑而不语,说是这样说,要真一起考试丢人是肯定的,去年他都很有压力呢,如果院试不中,到时候和儿子一起考试,少不得要被同学们取笑。单单取笑他,那他是毫不在乎的,他怕的是将来有人拿这个说事,会说小九僭越,儿子和老子一起进学,不知道避讳。以前在学堂读书,还可以解释自己带着儿子玩的,现在考试可马虎不得,一定要小心。
为了儿子,林大秀从前想不到的也会多想,很多事情也会无师自通。
“他们来就算县试能过,府试只怕也麻烦,再说这一年也都不读书了,字只怕都写不全。”
知道林重阳考得很轻松,林毓贞等人自然高兴,暗暗希望他能得个案首,若是得了县案首,那府试是一定会取的。
于知县也是能干的,五六百人,只用了三天第一场结果就出来了。
林重阳心道于知县这阅卷速度够快的,破题难不住考生,不知道他用什么窍门来提高阅卷速度的。
林重阳自然榜上有名,而且被写在第一个,虽然名次还没定,但前三是跑不掉了。
宋晟和张时排在他后面。
很快就举行第二场县试,然后过了两天,考试结果又出来。紧接着差役就喊着请出乙巳年密水县县试
照壁前聚集了一群看榜的考生们,他们踮着脚,伸着脖子,努力地去看照壁上的大红纸。
这时候有差役喊道:“请乙巳年密水县县试红案!”
看榜的考生们立刻让出一道,就有一个差役拎着浆糊桶,拿着一个炊帚蘸了浆糊,在照壁上一顿蹭。之后就有两个差役一起扯着大红案出来,啪往照壁上一拍,再拿着笤帚唰唰唰一顿扫,大红案就紧紧地贴在了照壁上。
“快看,快看,谁是案首!”考生们激动起来,不由自主地就朝着照壁涌过来。
宋晟和张时几个都被人挤得东倒西歪的,骂人都没用,这时候谁管你谁啊,先看榜啊。
张时道:“宋晟你肯定是案首,我刚才好像看见你的名字了。”
宋晟心头一跳,“你没看错吧?”
张时点头,“我看着你的名字了。”
这时候榜下的一个差役大声念道:“案首:林家堡林承阳!”
宋晟猛地瞪眼使劲看过去,大红案纸,上面上榜者的名字顺时针圆圈排列,十二点钟方向县案首的位置,黑色粗体比别个大了两倍。
赫然是:林承阳。
“不可能!”宋晟恨恨道:“我怎么会不如一个黄口小儿!”
他四岁开蒙,日夜苦读,自小就有才名,怎么可能不如一个八岁小儿。
宋晟感觉嘴里苦巴巴的,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他向来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哪怕沈之仪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