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人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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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莫录完节目，已经夜里两点，勉强拖着身体回到酒店，把自己甩进单人沙发简直动弹不得，顺手看攒了一整天的留言。

唯独置顶的喵老师，没有回复。

陈莫瞄下日历，想起她上次提到自己的出差时间，应该已经回到了beijing。于是此时此刻的他，就特别地想回到beijing。

正想着，公司和邱慈同时发来了消息。

节目组越过陈莫，和声动梦想签了合约，陈莫将作为声动人心第四季决赛的助唱嘉宾，参加公司新签约的歌手小初的合唱演出。

小初如其名，初出茅庐，比陈莫参加声动人心的时候更年轻，但师出有名，是邱慈的学生，并且已经在比赛之前就一早签约了声动梦想。如今的游戏规则变了，英雄更问出处。

邱慈的留言更是积极恳切，她非常清楚陈莫的实力和发展现状，她曾不止一次说过，错过陈莫是她参加这个节目以来最无法挽回的遗憾。但邱慈也说过不再参加声动人心。第四季的首推新人，当然是她的学生。

通告行程已定，陈莫需要尽快回到beijing备彩。

公司为小初选定的决赛歌曲是《残影》。

陈莫苦笑这首歌应该改名叫《残酷》，他马上就要用自己的歌曲，帮助他人登台了。

夏目君好奇喵老师长时间喜欢一个声音不会烦吗？

喵老师反问只做唱歌一件事不会烦吗？

“那么，坚持是一种习惯，还是因为麻木？”

“都不是，坚持是一种品质，特别朴素但特别有用的品质。”

“你总说你出差是为了项目，你的项目是什么样的？是属于你么？”

“当然不是，项目只属于创始人，就像你唱的歌，只属于创作者。我遇到好的项目是运气，你为歌曲增色是天赋，但如果没有人赋予我们这个机会，我们也什么都不是。”

那么陈莫觉得，自己应该坚持，坚持自己朴素的初心，去找更好的舞台，去更好的唱歌，过分强调自己的作品，也是一种执念。

喵老师特别懂得，夏目有很多不想做的事情，不想唱的歌，因为给他人做嫁衣，因为是边角料，总之没人让他当主角。她其实也会这样想，凭什么最好的项目拿不到，凭什么因为平庸的基金品牌否定个人的优秀？可后来想清楚了，人只靠专业仅能活下去，得不到更大的机会，那些自己看不上的边角料功夫其实都很宝贵。她需要用项目的“量”去交换“质”，“我可以”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巨量的项目成绩，才说得出来的。夏目也是，她知道夏目要等上最好的舞台，成为绝对的主角，那每一次登台露脸，都不是边角料，都是珍贵的。

陈莫看到留言，释然不少。

公司更新了陈莫的通告档期，他就加快进入了排练状态，对《残影》并无护犊子的执念，只是希望新人和他一样珍惜这么好的舞台，和这么好的作品。编曲老师非常明确地讲，会把陈莫的副歌部分调整，根据小初的音域宽度整体调低，主歌高潮部分都由她来唱，陈莫将高音部分升调来进行和声。这样的对唱形式加大量升调和声的组合，歌曲会增强叙事感，也可以减轻对于经验并不充沛的小初的舞台压力。

陈莫表示没有异议。

排练了几次后，他对小初的印象尚可，也非常清楚她离优秀的专业歌手相距甚远，胜在太年轻，又胜在时运优待于她，他甚至还蛮羡慕的。

邱慈和陈莫开诚布公，你帮她相当于帮我，如果别人有求于我会挺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也是我的学生。小初唱得不错，外形仪态什么的以后包装就行。你看看你现在，这么帅气，台风又好，《残影》虽然是你的代表曲目，但还没登过特别大的舞台，声动人心就是个好机会，所以双赢。

陈莫登台前，向邱慈表示他们已经练习得非常充分了，自己会尽全力，就当自己在比赛中一样，请她放心。

导演通知准备上场的时候，陈莫隐隐听到有工作人员小声讨论小初已经被内定总冠军的消息。小初也听到了声音，悄悄瞥了下陈莫。陈莫习惯性地调整耳返位置，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安静候场。

又一次站到熟悉的舞台上时，陈莫心情忽然豁然开朗。他看到眼前的四位导师，只有邱慈是坚持到第四季的评委，另三位都分别是不同风格的知名歌手。邱慈一身皮衣加欧美妆，分外时髦且惹眼。就在邱慈的侧后方，明晃晃的灯牌，比她的造型更惹眼，那上面写着“陈莫”。

干冰急不可耐地冲上舞台，绕着陈莫和小初徘徊。

前奏响起，全场静默聆听。

陈莫一开口，三位评委不约而同地看向邱慈。

邱慈被陈莫无比细腻且空灵的歌声穿透，她瞬间就清楚，《残影》是彻头彻尾属于他的一首歌，无论谁和他合唱，无论编曲怎样完成，陈莫的歌声将永远是这首歌的主旋律。邱慈向其他评委，意味深长地点头示意。

陈莫在副歌开始前，给了小初一个坚定的眼神，鼓励她以练习时同样的平稳心态完成。小初收到信号，便也全身心沉浸在了美好的歌曲当中。

一曲即将终了，陈莫完成了最后的和声，示意小初准备收尾，由她独自唱完最后的两句——“愿还有清晨，都如爱你的宏愿。天已落。”

邱慈非常欣慰地带着其他评委起立鼓掌，她知道掌声是为两个人，但更多的是为了陈莫。

其他评委也大受触动，纷纷向陈莫表示自己的喜爱。

场外评委坐席中，有个人示意现场导演让场助抵来话筒。

灯光打过去，一位从形象气质上，和流行音乐综艺节目颇为格格不入的中年人，推了推金框眼镜，缓缓开口，声压稳定，气贯长虹：“不好意思插曲一下，陈莫你好，我是沈钧尧。我认为能够在今天的节目中看到你的表演是非常大的运气，因为我也是临时过来的。明年由我发起的一档专业音乐节目，叫做金色旋律，会正式上线，全部都是专业的戏剧和音乐演员。在此我正式邀请你参加，如果你时间可以的话，好么？”

陈莫受宠若惊，没想到还能有如此机遇，他一时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客套。

毕竟他是沈钧尧——国内最著名的音乐家，国家一级演唱家！

于是陈莫慌忙道谢，非常惊喜地迎着沈钧尧先生投过来的眼光，向尊敬地鞠了一躬。

立刻切回主场。

后面的表演者依次登台继续。

决赛结果已出，出人意料的是，赛前所谓的小道消息满天飞，更有人扒出声动梦想早已签约新人，还有人预测陈莫由邱慈钦点助场，冠军当然非小初莫属。然而谣言止于现实，小初成为了当季亚军。

赛后采访的记者揪住了想提前开溜的陈莫，陈莫表示有点遗憾，可能是自己的助场没有起到作用。没想到记者也是个直人，直言不讳地讲是陈莫唱得太好，对比下彻底反衬了小初不那么出彩。

本来想随便讲两句的陈莫，一个激灵被戳到了敏感处，连忙解释并不是这样，小初作为新人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以她的年龄和天赋，已经是不俗战绩等等等等。也不确认记者是否真的听进去了，陈莫感觉说多错多，还是赶紧撤退比较明智。

谁想陈莫的粉丝们居然等在门口，毫无顾忌地喊着“陈莫你唱的真好”，还有几个忿忿不平地说“为什么《残影》不是你独唱”。

陈莫心下一惊，赶紧冲一群小祖宗“嘘”地一声，说大家来了好感谢，新人都不容易，千万要宽容，于是就匆匆而去。

他本以为再次登上声动人心的舞台，只是偶然的调剂品，自己也摆正心态，无愧于心的完成了“任务”，小插曲就此了结。没想到当晚热搜频出，在混沌中一场骂战就这样开启。

起因是记者的赛后采访，原本进入决赛的四个选手都各有粉丝群，相互忿忿不平。其中冠军呼声最高的小初，也首当其冲站到了舆论风口，被其他选手粉丝攻击唱功差，外貌不佳，靠着声动梦想和邱慈找关系，攻击点毫无新意却常骂常新。

陈莫的粉丝“光束”也趁乱参与其中，骂声动梦想不做人，明明是陈莫个人代表作的《残影》，居然为他人做嫁衣，你捧你的人，但别用他人的歌，陈莫不是和声工具人，平时不发声以为他没有后援团呢！

小初的粉丝更不甘示弱，骂冠军有黑幕有后台，骂陈莫明明是助唱嘉宾居然不要脸的抢主唱风头，难怪火不起来。

在经纪人给陈莫推送消息之前，已经很多人给他留言了，核心思想就是回避风口，不予置评，公司会引导话题和控制评论，再用营销号收尾。

骂战一晚无非是粉丝和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涉及到的全部歌手和公司都没有出来做任何澄清。

陈莫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粉丝的存在感，负面的，超过他能力范围的存在。困惑于自己的角色是安抚？教导？放任？可粉丝又是独立的群体，他好像没有立场去摆弄他们，实在让他困惑。

骂战次日，波及面加大，评委和导演组也无一幸免。眼尖的网友，扒出了小初的小号，她小号发布了动态，暗指后悔请陈莫助唱，让她的现场表现力和音效大打折扣，被迫上台也不过是讨好邱慈。

至此事态又发酵了一轮。

向来以凡事不作为出名的声动梦想，实在是迫于形势，强制动了一动，准备安排小初回应小号和自己无关，并且公司发声明没有任何内幕操作，同时和小初后援会管理人同步发声明。

陈莫细想了下，迅速和公司做了沟通，觉得还是先发声更好，不回避，但也不趟浑水。于是陈莫在当季节目的最后一期“经典回放”播出的当晚，发出了动态：“大家好，我是歌手陈莫，感谢大家喜欢我和小初的舞台，因为小初这样优秀的歌手出现，《残影》才有了这么精彩的对唱版本。期间的排练很是辛苦，也特别认真，因为我们都知道，比赛是认真的透明的，同时也为了听歌的人，就是你们。这次小初得到了亚军，是她年轻路上一个值得纪念的里程碑，也同时感谢邱慈老师、导演组和公司，让我有机会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再次唱起《残影》。”同时他将自己和小初的现场剪辑版本发了出来：“干净的地方值得被照亮，热烈去爱，安静去听，无关烦扰。”

很快声动梦想和小初的号码就转发并回应了陈莫的内容，并决口不提任何其他舆论杂烩中的其他人。粉丝也非常懂事的消停下来，甚至很多人都转发并写着“我们要和陈莫一样，好好的唱歌好好的听歌”，“对啊，陈莫只能代表他自己，我们怎么能替他发言呢”，“小初是新人，就像陈莫当时一样，但他们都很优秀”，还有很多很多。

事实上，世界如同陈莫想象的那样美好，多数人厌恶卷入毫不相干的攻击，或者被当做博弈的工具，他们喜欢更简单、更正向、更满足美好的预期。但世界也比陈莫期待的更糟，小初的小号发言，从最开始就是炒作的起点，是声动梦想的操作，接着舆论四起时安排她出来回应，并联合当季决赛选手共同公关，刚刚好能够为当季结束后的选手巡演做宣传造势。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陈莫震惊于交易的无处不在，更震惊于自己的吃堑不长智。

他不再羡慕小初了。一个有资源而不能自持的新人，除了任由公司利用摆弄，又比曾经一无所有的他胜出在哪里呢？她已经得到的，终将迅速还回去。舆论、粉丝、头条的光环都是虚妄。陈莫从不曾拥有这些，所以也永远不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