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包生还(事故现场无包生还真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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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金曼曼用一个词来形容今天这场雅集,她会选用这个词。她觉得虽然眼下的场所到人员的穿着都相当的昂贵,但集会的本质依然没变,这就是一个交易所,其用意是自行搭建小规模平台,供用户们彼此表明需求,撮合交易——从这点来说,雅集和金迷事务所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那就是从人群中把稀少的有钱人聚集到这里,给予她们满足特定需求的空间。
既然是交易所,自然大方待客,雅集忌讳的是被骗子混入,玷污集会的名声,这也是为何许多私人会员制俱乐部都要求老会员担保引荐,金曼曼由林俏带来,便没有信誉上的疑虑,人群对她很友善,并没有过多的势利与难堪:她是服务质量已被圈子认证的独立服装设计师,有点像是从前的女家教,在现代社会,可以和主人阶层表面上平起平坐,并享受到一些礼貌的款待。
但实际上,彼此的身份十分明了,金曼曼没有值得一提的父亲,也没有值得一提的丈夫,这群富太太就并不会挑剔她的装扮,那些想象中的恶毒与排挤,都是给真正有可能被接纳的同伴准备的下马威。
交易所的细节是奢华的,因为金钱在这场集会中非常的充裕,从会所的装潢便可一窥究竟,但金曼曼认为这样的装修并不舒适,以水晶为主题的宴会厅凝固着设计师昂贵的奇思妙想,水晶如同流动的、锐利的光海,在厅中此起彼伏。
巨大的装饰背景墙下,十几个贵太太僵硬地坐在极简主义的沙发中,这种沙发不是为了正坐而设计的,金曼曼觉得它也不是为了舒适而设计的,它被设计出来的目的,是用自己的巨大和空旷,反衬坐在上头的人类的伧俗和渺小,不论如何,职场套装的确Hold不住这样的装修。
建筑的气氛越是紧张,客人们便仿佛越要证明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反人类的冷清气氛,并且可以从中找到乐趣,她们堆着笑容,亲切地互相搭话,询问近况,和气地夸奖金曼曼的事业——就像是夸奖一只很漂亮的西施犬。
金曼曼堆起笑容温顺地承受着这一切,在她看来,大部分富太太都需要上形体课,她们的肢体并不是那么优雅,有些还暗示着她们和Cecilia.丽娟的距离并没那样遥远,她们不过是上位足够久的丽娟。
“哦,你做私人订制的呀,很好的生意,我经常就和朋友说,大部分衣服都是为小年轻设计的,就我们这身材,穿什么都像去菜市场,没大意思。”
不少四十岁以上的贵妇问金曼曼要服装册,金曼曼自然没有,不过借机要到了微信,她们对于私人订制的确是有需求的,价格敏感度也很低——但对品牌的逼格有要求,也自有一套评判的标准,“你是做这个的,那你是从什么学校毕业的,认识郭小姐吗?我和郭小姐很熟的,去年还去看了她的秀。”
郭小姐可以代换成六七个类似的人名,都是已有一定知名度的设计师。这帮贵太太的标准很简单,要么认识名人,要么开过大秀,要么有个Title,实在不行,国外名校毕业也可以,那可以开启另一个问题,“啊,你是从帕金斯毕业的,那你认识小X吗?她是谁谁谁的女儿,前几年也去那里读书。”
总之,要被她们承认,便必须和她们同时认识一个人,并且有一些值得说嘴的关系,才有被纳入消费考量的资格。而这些资格认证金曼曼现在一个也没有。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会油然生出说谎的冲动,只需要一句话,便能被这个门槛高企的圈子接纳,立刻获得直观的好处——客户、收入、人脉……而说实话的后果同样严峻,将会从笑容中品出拒绝。‘你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敢来这里?’,这些贵妇名媛不会出声讽刺,但她们的眼神会这样说,‘这不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吗?你总要有点过人之处吧’。
好在金曼曼脸皮很厚,穷人做惯了,要么是自尊心爆棚,要么就和她这样,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她不但没有因为这种隐形的审视而自卑起来,匆忙想要融入这样的氛围,还反过来思考一个哲学问题:门槛的存在,是否是为了抬高圈子本身?从衡量和拒绝中获得更多的优越感,满足自身的情绪需求?
这帮贵妇的确都很有钱了,但金曼曼发觉,有钱人很需要别人对金钱的反应来获得情绪反馈,富裕是个比较词,当没有观众时,她们的财富似乎也显得有些寂寞。
或许对金曼曼这样的访客,她们也并不是真的不欢迎,而是通过对金曼曼的拒绝来完成自我认同。识破滥竽充数者,是雅集上不得台面而又确然存在的乐趣,因此集会的门槛也被放得很宽,时不时就能放进她这样的攀登者进来取乐。
她便很大方地承认自己刚毕业,或许过几年会出国进修,现在还在积累灵感,为自己的个人品牌做准备。“现在还在积累阶段,准备存钱出国读书,俏俏是我的好朋友,她觉得我可以多观察一下社会,尤其是观察一下未来的潜在客户,就带我来开开眼界。”
为了感谢大家提供的样本,金曼曼半开玩笑地说,“当然,我在观察诸位的同时,也欢迎诸位观察我的贫穷。”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几个四十岁以上的太太都被逗乐了,她们很宽容地说,“是观察你的年轻才对,还是年轻好啊,有冲劲,大大方方的小姑娘,怎么都讨喜。”
新时代的刘姥姥是这样的,金曼曼靠丑角定位又加了好几个微信,由于林俏的关系,太太们并不介意多加个微信,给点好脸色,几句不要钱的鼓励,正可以为自己营造形象。
而且,也有些人注意到了金曼曼的穿着,相信她的贫穷只是谦词,家境应该还算殷实,只是不如雅集会员般豪富,她们对阶级仅稍次自己一筹,又足够机灵嘴甜的漂亮女孩儿是很友善的,金曼曼居然如鱼得水,并没有承受《流星花园》中杉菜般的难堪。
Ceci——相比之下,就要艰难一些了,她没比金曼曼大几岁,但却是Jolly的小婶婶,难免要承受更苛刻的挑剔。金曼曼注意到太太们的眼神在她的眼角和鼻梁上打转,就连她的医美,在这些精准如手术刀的眼神中都露出贫穷破绽,只能骗骗没见过世面的蠢男人,却骗不了行家。
她真的够格加入我们吗?太太们的潜台词在问,她们对Ceci的笑话并不太捧场,只是报以微妙而含糊的笑容,话题很快又跳开了,即便有Jolly的背书,Ceci也没得到太多表现的机会,微信甚至还没金曼曼加得多。
今天的雅集由庄太太这个会长主持,没有什么特别的议程,以闲聊和艺术品鉴赏为主——所谓的艺术品,是会所中举办的私人展览,由当代知名画家贡献了自家的几副新作,还有些复制品,下头多数骄傲地标明了原作的去向,泰半为国内外的私人艺术馆收藏。
或许有一二名字令金曼曼有些印象,但大多都是一堆头衔装点的字母,连林俏也一知半解,她甚至不认识所谓的‘当代知名画家’,只是附耳悄声对金曼曼说,“都是避税用的。”金曼曼点头微笑,仿佛在和林俏品鉴眼前这堆凌乱的线条,贵太太们三三两两,有些在画作前流连,极力营造出自己正沉浸在艺术中的高雅幻觉,有些则在隔壁的水晶客厅闲聊,庄会长并未移动,还在那里品茶闲谈,林俏低声介绍说,“她是本市这边嫁出去的,嫁到H市去,做了二十多年的H市媳妇,现在和丈夫主要都负责大陆业务。轻纺织品半壁江山,上下游他们都做,我们家也在他们的链条里分一碗饭吃。”
对于雅集中任一个会员,至少要识别四个名字:称呼庄太太,大名张某某,英文名(大家基本都用英文名)Marianne,还有微信名,往往是‘永远的玛丽安娜’这类型。除此之外,还要记住她的夫家经营着什么集团,又和什么什么太太是朋友,实在是够人喝一壶的了。
她读的学位,她的小孩,这些似乎都是会员们天然该记住的细节,唯有如此,才算是和庄会长很熟,在她这里有了一点面子。金曼曼很感谢现代科技,她有个手机可以随时编辑备忘录,否则真记不清。这样的人脉本身就是财富,甚至她们写在微信档案里的邮箱都值钱——这对奢侈品广告的精准投放是很有帮助的。
金曼曼当然没资格去加到庄会长的微信,作为食物链最下层的‘女伴护’,会对她表达友善的多数是中层会员,这些会员既不需要通过和金曼曼划分界限来表明自身的地位认同,也不需要如庄会长一般有极高的逼格需要维护,她们很多都是无聊来打酱油的,对新鲜事、新鲜人的反馈最积极。时不时就笑眯眯招手让金曼曼过去,“给你介绍个潜在的新客户。”
这样一来,反倒营造出一种幻觉,仿佛金曼曼比Ceci还更受欢迎,这让Ceci相当气馁,毕竟她最知道金曼曼的底细。甚至就连Jolly都对她很客气,主动加了微信,“纽约很小的,等你过去之后,我们一定到处遇见彼此。”
她对金曼曼说话时有种自然的亲和,尽管她们还是初次见面,但看得出来,两人就是有话聊,Jolly的一举一动在在传递出这个信息:她和金曼曼是一国的,和Ceci则完全格格不入,只是基于亲戚关系而耐心地待她。
这样有意的厚待或许比尖酸刻薄更伤人,Ceci双颊涌上薄红,指尖捏紧了酒杯,她的肢体语言就像是一只刺猬,金曼曼看得不忍,但只能默不吭声,她们彼此装着素不相识,这时候只能指望林俏过来和Ceci说几句话了。
但林俏没有,她还在画前闲聊,这一角的气氛有稍许尴尬,直到陈太太踱步过来,对三个女人友善一笑,“在这里谈艺术吗?这么开心。”
她压低声音,自嘲般说,“可惜我是俗人,看不出什么味道,一幅画要成百上千万,我老公他们才玩得起,我嘛,我只关心便宜货——”
她指了指金曼曼手里的铂金,“比如可以批量生产的包。”
金曼曼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笑着说,“对陈太太来说这是便宜货,对我可就不是了,我要负担它得下狠心,给自己找好多理由。”
“欣赏经典设计中蕴含的简洁艺术。”金曼曼说,对陈太太眨眨眼。“翻译过来就是,想要的包就一定要买到。”
四个女人都笑起来,陈太太问Ceci,“亲爱的,你这个也好看,配了多少?”
她问得漫不经心,金曼曼手指却不由一紧,她不知道陈太太是纯属示好,还是过来唱双簧,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Ceci最好别上钩,就按她们商量好最安全的说辞来回答。
在她的紧张中,一切发生得很快又很慢,慢到她仿佛能通过慢动作看穿三个女人的复杂表情,Ceci的压抑与恼火,她终于进入圈子,急于被认同的迫切,得到橄榄枝的欣喜——她也想要证明她是圈子的一员,她能被人看得起,她有资格和会员交流。
“这个配得也不多,就二十多万,颜色比较稀有,差不多就1:2吧。”
她的声音模模糊糊,好像无法切实传进金曼曼的耳朵里,她见到Jolly和陈太太鲜红的嘴唇先后扬起,分寸得体,却又分明透露出掠食者的冷酷与得意。
“啊,这样啊,真的少见,我之前想买这个色,SA还说,这个色国内就只有一个,已经卖给庄太太,有来她再告诉我。”
“亲爱的,你是从哪个专柜买的呀?都配了什么?”
“我……呃,嗯,我是找代购买的。”Ceci俨然已乱了阵脚,支支吾吾地,“配的都让她找人出掉了——”
她眼神有些躲闪,时不时向金曼曼飘来一眼,里头满是求救信号,Ceci或许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已有了被捕猎的直觉预感。金曼曼把手抬到脸侧冲她使眼色,但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
“真的吗?你不会是被骗了吧。”陈太太仿佛完全读不懂气氛,一脸的热心,甚至有些着急,“哎,你知不知道,Ceci,庄太太这个包前段时间刚丢了,当时她还发了朋友圈闹很大,你说你会不会是——”
在陈太太把‘买到赃品’四个字彻底说出,盖棺论定之前,Ceci终于明白了金曼曼按压太阳穴的意思,成功将Draa推向最高峰,双眼一翻,险之又险地软倒下去,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混乱。吸引了众多会员的目光,都往此处汇聚而来。
不知是否为了报复,她手里的酒杯一甩,金黄酒液向在场的三个包包泼去,顺带着也玷污了自己价值二十万的二手KD——事故现场,无包生还,真可谓是人间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