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思竹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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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卿让过几招,只觉得身周本已愈合的伤口又重新撕裂开来。刀伤隐隐,豆大的汗珠一点点从清卿额角滴下,手中木箫也渐渐颤抖不停。对面的江家二女看来,只见清卿的青袍自行渗出血迹,不由心下奇怪,手中招式愈发狠厉。
常理来说,清卿方才挡在诉诉身前,公输逸也应上前相助清卿一二才是。只是公输王心中仍然想着这令狐氏无恶不作的印象,因此也只是冷冷地袖手旁观。
如此,本是江家人与公输王的两两比试,反倒成了清卿以一敌二,重伤难忍。
清卿只见场中围观人多,却并无一人上前,只觉心中绝望已极,万不想又在师父不在身旁的时刻客死他乡。因此顾不得各处旧伤鲜血喷薄而出,使尽全身力气使下一招“万岁枯藤”,便是一竖震地,逼得素伊沉璧退却几步。
这般出色的术法配着白玉箫紫光微泛,自是猛烈之中加之几分潇洒。那些围了一圈的北漠汉子一见,纵知此女并非善类,也不由出声叫起好来。
顾不得周身气力近绝,清卿长啸一声,那箫头震起四方黄沙游荡。那些被沉璧打偏而栽进沙土中的毒簪随着黄沙流泻飞出,清卿扶着木箫,抬足踢出,让那些簪子步摇珠串儿之类,都顺着原路向那二女奔了回去。
素伊与沉璧二人急忙后跃躲闪,眼看毒簪之尖近在眼前,却是骤然无力,终于气力耗尽,铛啷啷垂入沙土之中。
清卿双手倚着箫身,顷刻便要倒在地上。
眼看着清卿再也发不出什么厉害招数,素伊掩嘴而笑,清脆的嗓音婉转道:“方才可算见识了立榕山弟子的本事,这样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只觉沙尘卷起,风声忽地一转,大漠夜半的冷风“呜呜”不停,一下子变了势头。素伊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现在让你们瞧瞧姑奶奶的功夫!”
说罢,竟从袖中摸出个绣线精致的小盒。盒盖一开,那其中粉雾之状如尘埃飘忽,尽皆顺风散到清卿身前。
有毒!
清卿虽不知绮川与素伊凭药毒相对的比试,却也立刻看出,粉雾顺风而散,只怕顷刻之间便要渗进自己五脏六腑之中。此刻便是白玉箫再坚再韧,也挡不住这飘散满空的毒粉扑人。
回头一看,公输王与手下人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毒药无影无踪的厉害,仍是把诉诉抱在怀里,定眼旁观场上局势如何。“与其拼着个不怕死的名声,倒不如离了这地方来日方长。”想到此处,清卿把木箫从沙尘中抽出攥在手里,躲着毒粉,步步后退。
一直退到公输逸身边,清卿一把抢过诉诉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转身便向着下风处跑去。
“站住!”公输逸一声叫喊,料不到她夺人便走。不及反应片刻,发足便追在她身后。江家二女本想着清卿身困毒物,自是无解,却想不到清卿根本不顾江湖中比试规矩,说跑就跑得没了踪影。对视一眼,也赶忙追了上去。
那素伊和沉璧修习本都是毒物一类的术法,泡在毒物中小半辈子,自是不怕散入空气的“雪上蒿”的厉害。北漠汉子哪里能片刻间明白过来?不过眨眼一瞬,便看得粉尘悠悠荡荡散在空气之中,四周熙熙攘攘混乱不绝,汉子们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不同人的毒发之处大都不一样。只见趴了满地的壮汉扼住自己的喉咙,如林中野猴般捶打这胸口,有的甚至快把眼球生生抠出来。
一直跑出几里远,清卿怀中抱着一人,再也支撑不住,这才停下脚步。一回身,公输逸不过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紧追不舍。放眼望去,那些随着公输王跑出来的汉子只剩了一半不到,剩下的也尽皆快要坚持不住,跑着跑着便一头栽进黄沙里。
公输逸抬起手,手背上紫黑血色斑斑驳驳,不知毒气何时已然渗进了血脉。
清卿也抬起手,只见自己指尖发黑,终究是吸了些许毒气进到五脏六腑。唯独诉诉被清卿紧紧抱在怀里,飘来的毒粉都被清卿的后背结实挡住,呼吸一起一伏间,似乎并无异样。
二人对视一瞬,江家二女从后追来的身影已然依稀可见。公输逸从清卿怀中接过昏迷不醒的孩子,一手抱着诉诉,一手揽住清卿的腰,轻声道:“这边来。”随即攒足了内力,登时发足狂奔。
那风势越吹越是激烈,震天大地呼呼作响,简直能把枯树老石尽皆掀翻一般。清卿被公输逸牢牢拽着,只觉得他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内力却深厚非常,负着两人奔在沙漠之中丝毫不见吃力。沙尘一卷,素伊与沉璧的身影便渐渐模糊,终于不断小下去,望不着了。
待风声稍小,清卿定眼一看:竟是日月浮沉,水雾弥漫,无垠沙漠昏黄一片间,似有寒璧一抹,竟是一片大湖波光隐隐,闪在几人身前。
湖边大船小舟密布,许是供着北漠之人平日渡湖之用。公输逸放下清卿,解下湖边一舟,一言不发地撑开岸边,将一舟三人渐渐摇远了。
“饮菊露以入朝兮,列云霓之晚佩。望黄昏以虬鸾兮,横灵皋之蛮荒。若思雷雨兮忘归,留折夜鸣兮天狼。木冥冥兮蕊窈窈,离神修兮容所思。”
公输逸一人孤立船头,不知从何处横出一根竹笛来,放在嘴边默默吹着。诉诉醒转几次,却终究没什么精神,不得不再次昏昏睡着。大漠荒芜而少有绿植香草,倒不知这脆竹碧笛,是公输王从何处得来。
竹笛声清亮悠悠,与短笛骨笛大有不同。流水悲风传过,好似穿透夜空,泉水凝噎,呜呜然自在叮咛。清卿斜靠在舟尾,凝神听着,低声喃喃一句:“角声太高了。”
舒缓的笛声骤然停下。公输逸转头问道:“什么?”
“角声太高,都快到清角了。”
“这样啊……”低下头,公输王重新沉下心来,手指按住笛孔,徐徐吹出一句,“望黄昏以虬鸾兮,横灵皋之蛮荒。”循着气息下沉,这次的音调果然准确不少。清卿不知停了几遍,已经记住了这笛曲旋律,便凑在沉睡的诉诉耳边,低声唱道:
“若思雷雨兮忘归,留折夜鸣兮天狼……”
二人一吹一唱,倒不知湖面悠然飘荡间过了多久。公输逸放下竹笛,悄声来到清卿身后:
“……喂。”
“怎么了?”
“请教令狐少侠。”公输逸咽了口唾沫,“那般卓绝的听音之术,是怎么练出来的?”
清卿一挑眉毛:“公输王的非比寻常的内力怎么练出来,清卿便也怎么修习听音的术法。”
听清卿这般解释,公输逸摇摇头,闭眼道:“并非此意。方才见令狐少侠比试过招,似乎常用的招式并非音律一类。”清卿倒是不否认,点头答道:“我幼时习术时,所学并非音律。”
“这样啊……”心下一惊,公输逸暗自想,“这样出众的本事,还以为这也是个天生便会辨别音律的好手。”想到此处,不由口中轻叹一句:“可惜了。”
清卿听来觉得奇怪,便问道:“可惜什么?”
公输逸不答,自行回了船头,呜呜咽咽地重新吹起来。只觉得他那般清脆音色间,曲调隐约透出一股凉意来。清卿望着诉诉梦中呢喃的小脸,心中想着:“既然舟中闲来无事,倒不如练习几曲,免得指法生疏了,又要让师父重教一遍。”
一边暗自琢磨,一边取下白玉箫来,放在嘴边随意吹几声。
只是这般吹奏未免心不在焉,清卿尝试几曲,尽皆觉得不得要领。吹出的箫曲磕磕绊绊,仿佛气息打了结,怎么解也解不开。吹了半会儿,头脑甚是晕眩,便放下箫,心下感叹:
“若是世间术器,皆能有百音琴那般所生自然,毫无雕琢之迹,便好了。”
只是这江湖攘攘,天生万物,又岂能皆顺了人意?清卿一甩脑袋,仿佛要把自己的幼稚念头从脑中抛出去似的,重新将木箫收回腰间。顺手将胳膊荡在小舟之外,指尖划过冰凉的水波,激起叮咚涟涟,声音竟是难得悦耳。“那百音琴源自万物之中,半沙半石亦能作术,何不寻些身边物事聊以消遣?”
一下跃起,清卿只觉得心中醍醐灌顶般明朗开来,望向四周,那沙雁穿过余暮,便又是一日夕阳。望向湖底,那水面如玉盘无痕一样清澈非常,连枯草碎石都尽皆看得见。
趁公输王不注意,清卿把脚尖挂在小舟边缘,深吸一口气冲入湖底,捞出一块水汪汪、湿淋淋的大石头。老石不知在水底沉寂了几百年,如今一朝见得夕阳,泛着凛凛然不寻常的余音。
清卿也浑身湿得透了,弯起手指轻敲一响,只觉这天地自然之物比起木箫竹笛来,都甚是好听。手中泠泠清音不停,心下忽地想起:
倒不知师父与自己分别几日,可见到那武陵墓主人散漫玄机的“百音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