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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温公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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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子琴万万也想不到,十天后的清卿正站在自己当时静立许久的石岸边,思考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问题——下山后的路怎么走。

“想什么呢?”朝气蓬勃的熟悉嗓音从身后传来,出神的清卿竟被吓了一大跳。

“绮雪师姊?”

“对呀,差点以为我追不上你。”

“师姊……”清卿抿嘴一笑,“其实不必专程来送我。”

绮雪挑挑眉毛,摇头道:“我不送你,我和你一道走。”见清卿犹豫不足惊吓有余的样子,绮雪挺起胸膛:“我这可是师父师姑同意了的。守山的人手,两个师姊和一个师兄,对付西南小贼绰绰有余。”

清卿仍是没答话,绮雪一见,性急起来:“怎么,你不想我与你一起?”

“不是不是。”清卿连忙摆手,“太师伯要我去南林,我只是分不清南边在哪儿。”

“这样啊……”绮雪也用手托起下巴。

思考许久,绮雪一拍大腿:“南碎琼林顾名思义,必然草木茂盛,咱们何不往绿野茵茵的地方去?”

清卿闻言,想来的确不无道理,山上望去,又见眼前的确四景分明,便用力点点头。

于是,两个女孩并肩向着宓羽西湖奔去了。

大江边上,两个少女迎着江风并肩而立。绮雪作一身侠客打扮,一卷长蟒鞭隐于腰间;倒是清卿手伤尚未好全,看起来迎风摇摆,脸色苍白地握着木箫。茫茫江面上,往来船只络绎不绝,都纷纷在断桥下等着接客。姊妹二人用些盘缠,搭上了一条前往湖心的大船。

船身飘摇不定,一天一夜都闲来无事。第二天早起,听见旁边隔间里叮呤咣啷响个不停,绮雪不禁皱眉道:“吃个早点都不令人安生。”

“嘘——”清卿竖起食指,“你我在外,少些是非为妙。”

正巧船上伙计过来添茶,绮雪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楼上是什么动静?”

“诶呦喂!”想不到瘦高伙计看似沉闷,居然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您二位一看就是远处来的,没听过咱西湖三大宝哇!”

“什么三大宝?”

“玄潭的鲶、霜潭的盐、玉树临风美少年!”

绮雪和清卿对视一眼,不明白这是什么乱七八糟。

瘦猴伙计见二人这幅模样,更是眯起自己细长的小眼儿,乐嘿嘿傻笑道:“我是说,您二位有福气,今天和我家掌门公子坐的是同一条船!”

“温掌门公子?”清卿忍不住握紧了茶杯。

“那可不!”伙计兴奋地搓着手,眼里抑制不住贪婪的光芒,“大船船家能接到这样派活儿,都是命中少有;更别提小船小艄,只有干巴巴眼馋的份!要我说啊——”瘦伙计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那公子看上去比二位姑娘小几岁,那也真是应了咱老百姓的眼福,长得那叫一个字——‘俊’!小的我只是端水时候悄摸看了一眼……”

听着唾沫横飞的伙计没完没了下去,绮雪忍不住打住他话头:“那你们这位俊公子,现在在楼上吵什么呢?”

“不懂了吧!”听绮雪这么一问,瘦伙计站起身,从上往下眯眼端详起二人,“公子玩的游戏,普通姑娘不懂也是多见的。告诉你们,咱公子可不是在楼上吵吵,而是在练一门寻常孩子玩不起学不会的绝世武艺——”

姊妹两个不禁探前了身子。

“投壶!”

待伙计离开,两个人终于忍不住,乐得前仰后合。

“好个掌门公子,竟也是银样镴枪头!”

笑过一阵,绮雪擦擦眼角泪水:“你说,这温家公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我才不好奇。”清卿一撇嘴,“八九岁的小孩子呗。”

“什么呀。”绮雪压低声音,“你没听那伙计说,公子长得可真是——‘俊’!”

清卿傻了:“师姊,什么叫‘俊’?”

绮雪举着茶杯呆了半天:“我也不知道,咱们去看一看便知道了嘛!”说罢,也不由得清卿拒绝,便被绮雪连拖带拽地拉上楼去。

船舱中价钱等级分明,一去到楼上,精致讲究的摆设登时与姊妹二人的住处截然不同。二人循声来到吵闹之处,不巧又碰到那位瘦猴似的絮叨伙计。

伙计冲着二人眨一眨眼,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们要忍不住来看!

屋内乱糟糟一片,忽然一人大声呵道:“都安静,温家公子要来了!”听见这一声,清卿心中“咯噔”一下,总觉得这一呵,像是个内力深厚之人喊出来的。

只是方才吵闹的人群果然安静了下来。

隔着屏风缝隙向里望,只见个胖墩墩的中年大汉手里捧着圆头箭,想必便是方才出声那人,向坐在人群正中的年轻公子抬手递去。公子比二人想象的还要大些,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白面红容、高鼻齐鬓,对眉浓黑如滴墨,双眼含情带秋波。

清卿一时喃喃道:“师姊,我知道什么叫‘俊’了。”

此时屏风与屋内离得甚远,再加之温家公子一投不中,却离壶甚近,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来。中年汉子又取来第二枚圆头箭,破空斩风,竟直接向着屏风投来:“什么人在后面鬼鬼祟祟!”

清卿见这箭来势颇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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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躲开,听着屏风后的风响便伸手去接。就在圆箭穿破薄薄屏风的一刹那,清卿顺风卷去,果然抓了个正着。

只听“咔嚓”一声响,清卿手伤还未好,右臂便又是一阵撕咬般的疼痛。

清卿没想到这汉子发箭如此大力,竟是要取自己性命一般。索性攒足了力气,顾不得一时的疼痛,将圆箭沿着原路用力掷了回去。只见箭身厉响而过,带倒了数尺长的屏风,不偏不倚地“咣当”落入远处壶内。

受伤无力,清卿回箭入壶甚轻。可随着屏风哗啦啦倒地,或老或少的看客仍是惊得缓不过神,纷纷向这边看了过来。汉子又是一声怒喝:“来干什么的!”

“来看醋蒸鲶鱼的!”清卿终究年轻气盛,偏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汉子拍桌道:“什么鲶鱼?”

“你们不是自己说:鲶鱼腌着盐,便出了玉树临风美少年?”

五大三粗的中年大汉愣了足足有十分之一炷香,才反应过来清卿嘴上嘲讽着的,正是自家小主人。于是更是怒发冲冠,一下子暴出筋来,倏地嘶吼道:“来尝尝老子的铁拳头!”

话说只见大汉“腾”地站起,比清卿高了足有两三个头,握紧了拳头便要冲上来。一旁的绮雪方才一言不发,此刻却看见清卿勉力接箭,受伤不轻,便不声不响地窜到清卿身前迎了上去。

大汉一个上勾拳,便想向着绮雪下巴打来,不料绮雪闪电般压住大汉胳膊,迅速上跃,同样一拳便冲向大汉侧脸打去。待得大汉急忙出手,紧紧抓住绮雪手腕,绮雪便膝盖猛力上击,同时脚尖点在大汉胸口,一个后翻,便从大汉手中挣脱出来,稳稳落在桌上。

那汉子后退几步,口中涌出几口血沫子,显然是方才牙齿咬破了嘴唇。此时清卿方才自己观察眼前之人:汉子穿一身草衣草鞋,手上戴着草编套,不远处还有个大草帽斜躺在地上。此刻,一身是的草汉子眼睛正瞪得铜铃一般大,火速高喊着又向绮雪冲了过来。

方才交手一次,绮雪心中还尚无底气,此刻却是胸有成竹。疾奔上前,旁腰躲过草汉子飞拳,回身架住汉子粗壮的胳膊,眼看着瘦小却有力的胳膊肘就要冲着大汉左眼而去。

“好了。”白皙细长的五指忽然搭在草汉子肩膀上,俊俏的小公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汉子身后,出招半空的绮雪也不禁住了手。

“之雨姑娘……咳咳……姑娘待客,也太无礼了些……”

绮雪回头看一眼清卿,两个人简直快惊掉了下巴:这一身赘肉、草衣草鞋、拳头比脑袋还大的汉子,竟然是个姑娘?!

看绮雪和之雨相互放开,翩翩少年的那双含情眼向着姊妹二人看过来:“二位、咳咳……二位远客,不如一起来玩、玩一局?”

“不必。”绮雪见这少年一句话三咳嗽,弱柳扶风,随时就要摔倒似的,也不愿继续尴尬地为难下去,便跳下方桌,与清卿回头便走。刚转过身,便听得身后一句:

“不许动!都把箭放下!”

二人猛然回头,众人都惊恐地向场中望去——竟是刚才一直旁观的瘦高伙计,正眯着眼睛站在小公子身后。一把点缀着闪光绿宝石的匕首正夹在公子嫩弱的脖颈上,那情形,就像村子里过年杀鸡——只差最后一抹脖子了。

之雨这边怒气未消,那边又生变故,如同喘着粗气的小牛一般,又举着拳头一步步逼近瘦猴伙计:“你也想挨两拳是吧?”

看着草大汉一步步逼来,伙计便把匕首在公子脖子上抵得更紧了些:“你敢?”

温家公子支撑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之雨望望主子,又望望瘦伙计的眯眯眼,暴着满脸青筋放下了拳头。

眼见和温家公子一屋的大小孩童,虽说投壶本事不怎么样,此时主子有难,倒也都不是胆小的种。白光闪烁,小小的船舱便挤满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拐子流星。瘦伙计抻一抻脖子,把一双长眼眯得更小了:“有一个不放下家伙的,立刻要你们公子见血!”

话音方毕,地板上一阵叮咣作响。

伙计的眯眯视线越过众人,直挑到门口的清卿身上来:“你的也算!”

此时,绮雪的软鞭缠在腰间,与衣带融为一体,大多数人很难一眼看出来。唯独清卿的木箫色泽圆润、二尺有余,挂在腰侧扎眼至极。清卿不慌不忙解下木箫来,看向之雨:“这位姑娘说,我是放下还是不放下?”

这一问,倒是之雨为了难。说放下吧,救回主子的胜算便减一分;说不放下吧,身后的伙计凶光毕露,纵是不回头,也禁不住打个寒颤。干瞪着眼,之雨默默点了点头。

清卿一挑眉毛,把木箫举到身前,突然松手落地。不及众人反应,却待箫身距地面只十分之一寸时候,清卿忽然抬足横扫,将白玉箫向着伙计下盘扫了过去。只见木箫精准穿过人群数十条胖瘦不一的小腿,狠狠打在瘦猴伙计的足腕上。

不等伙计缓痛起身,绮雪软鞭出手,银蛇般飞速咬在伙计手腕上。那枚华贵的匕首瞬间叮当落地,众孩童一拥而上,将自家公子从瘦猴怀里拉了出来。

这下瘦高的猴伙计没了家什,也没了人质,自然禁不住身负各类术法的孩子们一顿暴揍,只见讲究的舱房中,杯碗座椅倒下一片,那伙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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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求饶声连江对面都能听得见。好不容易拉开义愤填膺的孩子,之雨正想回头向两位来客道声谢。

一回头,却发现陌生客人连带自家公子,一齐没了踪影。

清卿和绮雪脚步不停,直接下到自己简易的房间去。听到远远脚步追踪而来,清卿手忙脚乱卷起包裹,塞给绮雪一份:“师姊,你我兵分两路,引开来人。”

“你怎么非要带上……”绮雪向榻上一看,被点了穴道的温家公子正无神了双眼,乖乖坐在一旁,温顺得像只兔子。

“来不及解释!”眼看那虚弱的俊俏公子登时便要咳嗽,清卿火速捂住温家公子的嘴,卷包裹挟着人,蹭蹭下到底层备舱去了。

靠着一路乱打强抢,清卿没费多大功夫,便带着人质,上到一艘小小的备用筏上。一路顺水而下,不多久,大船便在江面茫茫中失却了踪影。

“姑娘好厉害。”沉默了一路的温家公子突然说话道。

清卿埋头划桨,并不答话。看似轻拂一扳,筏子便划开江面,延伸出好几尺远。

安静一会,公子又问道:“敢问姑娘尊姓?”

“我姓令……”说道一半,清卿突然长了个心眼,“我姓林,姓林名清。”

“林姑娘箫术一绝,令小生……咳咳……大、大开眼界。”温家公子忍了一路,此刻终于咳个不停,“只是姑娘若要往南走,未免走反了。”

“反了?”

“对啊。”温家公子指向天上繁星,“十字星向南,在你身后呢。”

抬头一望,清卿只恨自己没能跟着衡申,好好学学天文术法。不发一言,清卿默默改了航向。突然抬头,向着温家公子问道:“你叫什么?”

“小生单名一个、一个黎字。黎明的黎。姑娘来劫我,自然知道小生姓什么吧?”

“怎么西筝掌门的儿子,连那么近的投壶都投不准?”

温黎一听,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就像李之雨李姑娘,不擅长画黛描眉,一双‘铸铁拳’却比任何同龄人都强得多。”

清卿听罢,觉得倒也有道理。温黎一下子来了兴头:“林姑娘就这样去玄潭?”

听得“玄潭”二字,清卿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温黎仍是不紧不慢地笑着:“林姑娘你术法盖世、木箫随身,不是去玄潭的‘八音会’,还能是去吃鲶鱼饺子的不成?”

“八音会”这个名字,对清卿来说十分陌生。只是不愿将心事告人,清卿便道:“是啊,你也去?”

“小生……咳……这副样子。”温黎微笑变苦,“也只有在姑娘身边助威观战的福分了。”

“若蒙姑娘不弃,小生愿位姑娘指一条路。”

听温黎这样卖弄关子,清卿不禁掩嘴大乐:“你且知道我为什么劫你?”

温黎又剧烈地咳嗽一阵,方才缓着心口,一字一句地道:“姑娘若与我父有仇怨,在船上就该让仇家伙计杀了我;毕竟若是他不说,你二人怎能找上楼来?”

想来的确蹊跷。西湖掌门家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如何轻易泄露行踪?想必也是温弦的仇人家放出消息,想在船上搅个天翻地覆罢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想,小生也要感激林姑娘救命大恩。”

清卿背过身去,不受温黎的礼。

“姑娘缘分救我,我家回报姑娘些薄礼,理所应当至极。小生见到父亲,定不会亏待姑娘一路风尘。”

“呵。”清卿心中无奈暗想,“我如何肯图西湖的钱财?”

“只不过……”清卿以为温黎又要咳嗽,转过头,却见那双秋波脉脉的含情眼,正扑闪着深邃而神秘的光芒,“只不过小生若是在半路上横遭变故,姑娘不仅换不来人质钱,只怕连玄潭都去不了。”

清卿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愿闻其详?”

“‘八音会’不过一旬前后,林姑娘如有小生在侧,自然一路顺水直下,方才保证误不了姑娘的大事。但姑娘要是连南北都分不清……”

“也好。”清卿侧过脑袋想了想,“要是再遇上瘦猴胖猴,保准你留条命就是了。”

随着风尘渐渐褪去黑色的燃料,令狐子琴便依旧一身青袍,独坐在玄潭水旁。背靠绿水,潭面广阔,沉着而沙哑的嗓音远远从另一边递来:“令狐掌门好兴致啊。”

子琴略感惊奇,便回过身,果然方才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温掌门如何喜欢管南林的家事?”

“琴掌门不一样喜欢蕊心塔的闲事?”温弦不甘示弱,想必是知道了那颗寿礼人头。

望向茫茫潭水,烟气氤氲,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客曾在此处高歌作曲,共享八音之会。子琴慢慢赏着水景,一面并不理会温弦走上前来。

“我曾与南老掌门打赌,说今年是华初十一,东琴掌门一定赏光。”

“我下山来的后果,不必西筝掌门替我挂心。只不过。”子琴从袖中“铮”地甩出弦剑,“只不过许久未听一曲‘出水之莲’,时节入秋,甚是怀念。”

温弦提起嘴角,一根柔软的长筝弦同样划破夜空:“不知今晚有幸,听到的是‘平沙落雁’,还是‘雁落平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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