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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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荞
一载生新芽,其根味苦涩。
寒霜留余泽,旭日待苦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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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心扯开衣襟,胸口上雪白的皮肤已经乌黑一片。她愣了愣,爹可真是狠心。
想到这,她从衣袖里拿出了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许大夫给她的毒药。
她原本下不了狠心去杀人,但父亲实在是太畜生了,他从来没把娘亲和她当人,有时候喝醉还对她们母女俩拳打脚踢。
一阵敲窗子的声音响起,江明心走到了窗边小声问道:“谁?”
“明心,是我。”少年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江明心惊喜地打开了窗,是十五。
少年一袭黑衣,身姿修长挺拔,右耳上有一道梅花印记。
他戴着一张面具,江明心看不清他的模样。
十五没有正经名字,他排行第十五便被叫做十五,是铁甲派的弟子。
十五是铁甲派送给江恒的……娈童,他比江明心大不了多少,他现在也才十六岁。
明面上十五是江明心的护卫,暗地里却要被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两个人隔着窗子对视,十五抬起手,一盒跌打药膏躺在他的手心,他的手腕上也有淤青。
“他打你了。”十五语气淡淡,江明心的襟口还没拉好,露出了肩上的乌青。
江明心连忙拉好襟口,拉过十五满是淤青伤痕的手,红着眼睛说道:“他昨天又碰你了?”
“没关系……”十五默默抽回自己的手,他好脏。
“我要杀了他!”江明心压低声音,愤愤道。
“我来。”十五看着少女的眸子,认真道,他不想江明心手上染上自己父亲的命血。
江明心顿了顿,缓缓说道:“今晚他若是再去找你,把这瓶药给他喝下。”
十五郑重地接过药瓶,他能忍受江恒那个禽兽对他上下其手,但他无法忍受江明心被人欺负。他眸中只有江明心一人,江明心的眸中也是。
在十五转身后,江明心再次叫住他说道:“十五,你在江明心的心里是全天下最干净的人!”
十五脚步停顿,他身子僵了僵,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有滚烫的泪珠滚落。
这边,西宫谨正要和衣睡下,出去查探情况的陆耳便回来了,他牛饮了一壶茶。
接着陆耳喘着粗气对西宫谨说道:“殿下,许荞带着一个女人坐上了商船,那商船是南下去秉州的。”
“什么时候启程?”西宫谨询问道。
“明日辰时。”
这下西宫谨睡不着了,许荞要离开西洲?许荞唯一的愿望便是带走苏月月,那名女子必定就是苏月月了。
那群人的手段一看就知道,狠辣无比且不给敌人留活路,他们会放过许荞这个知道了他们秘密的隐患吗?
西宫谨忍住因为大动作而牵扯到伤口的痛苦,穿好外袍,拿起佩剑便走出了房间。陆耳赶忙拿了件西宫谨的大氅跟着出去了。
“陆羿,今晚怕是不能休息了!”西宫谨朝陆羿的房间喊了一声,没过一会陆羿便已全副武装地开了门。
“殿下,你伤口……”陆羿有些忧心道,若是伤口裂开……
西宫谨伸出手制止陆羿再说下去:“无碍,救人要紧。”
知县府,幽暗的小房间内。
肥头大耳的男人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江恒躺在狼藉的床上,身体不停抽搐着,嘴里吐出白沫。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竟敢……”江恒断断续续地出声,话还没说完便潦草地死了。
少年冷静地擦干净身体,一丝不苟地穿上了衣物。
深夜,一道惊雷在天边闪现,照亮了半边漆黑的夜空。少年面具下的脸俊美坚毅,一双漂亮的眸子却漆黑如墨。
他们是藤和树,一个靠着树向上攀长追寻阳光,一个借着藤蔓编成的藤甲抵御狂风,他们共生。
主仆三人骑着马,一路奔袭。西宫谨心底暗骂许荞这人实在太会给她添麻烦了,早上刚捅了自己一刀,晚上又坐商船准备跑路!
许荞这人是因为爱情变傻了吗?那群人可不是善茬!
西宫谨也顾不得胸口上的刀伤了,双脚夹紧了马肚子,加快速度。
深夜,江上的精美画舫中歌女还在歌舞。惊雷闪过便下起了小雨,许荞端着一碗粥要喂给苏月月。
苏月月看着勺子到嘴边,她冷淡地偏过头去,冷漠地说道:“许荞,我要回去。”
许荞沉默着不回答,固执地将苏月月下巴扳了回来,将汤匙里的粥喂进了她的口中。
苏月月一挣扎,粥便从嘴角漏了出来。许荞拿起帕子轻轻地擦掉了苏月月唇边的粥,神情温柔。
“阿荞,你喜欢我吗?”苏月月的态度终是柔软了下来,她轻声询问道。
苏月月想让许荞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许荞对她的感情根本不是爱,而是愧疚。
许荞闻言沉默了良久,她什么也没,说,又用汤勺轻柔地舀起白粥喂到苏月月唇边。
许荞的沉默让苏月月忍不住说道:“你从来不懂爱,曾经是,现在也是。”
苏月月的话无异于扇了许荞一个重重的巴掌。
曾经许荞是因为师父重病卧床将自己束缚住,现在她又因为她所谓的爱情违背了师父教她医药知识的初衷。
可她现在又对得起谁呢?许荞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她只想把月月救出来,带着她远走高飞
正当许荞想要反驳时,变故突生!许荞放在门外的铃铛叮当响起。
在许荞解开绑着苏月月的绳子后,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破门而入,他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
许荞将苏月月护在身后,声色俱厉地质问道:“是獠蛇派你来杀我的?”
男人蒙着脸冷笑一声,看来这许荞还不算蠢。他没打算回答许荞的质问,直接提着刀就砍上前去。
许荞见男人不想与她交涉,她的眸子暗了暗,从腰间拿出一包药粉朝男人的面门撒去。男人侧身躲了躲,还是没能躲过大把撒来的药粉,是迷药。
男人只是晃了晃身子,他并不惧迷药,只是有药粉模糊了他的眼睛。
许荞见状连忙拉着苏月月逃出了船舱,冰冷的江风拍打在许荞和苏月月的脸上。
男人当机立断直接跟了出去,许荞拉着苏月月跑得飞快,风灌进了苏月月宽大的袖子里,猎猎作响。
从渡口处又飞来一个杀手,把许荞和苏月月困在了甲板上。许荞紧紧地攥着苏月月的手,不敢松开。两个人被杀手逼得步步后退,直到不能再退。
暴雨打湿了衣服,湿淋淋的碎发紧贴着许荞的脸,她们背后就是洛江,若是此刻跳下去或许可以有一线生机。
杀手也看出来两人的意图,提着大刀狠狠就刺了过去。
许荞眼神一凛转身抱住了苏月月,尖刀在雷电下闪着寒光,没有任何阻碍便刺入了她的后心。
苏月月没反应过来,直到许荞因为受伤而脱力趴在她怀里时,她摸到了一手粘稠温热的鲜血。
“阿荞!”苏月月惊呼出声。
两个人直直向后倒去,掉下了甲板。
接着就是两个人噗通掉入江水的声音,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包裹住了她们的身体。
鲜血染红了大片江水,江水伴着血水呛入苏月月的鼻腔。苏月月感觉难受极了,心里有些钝钝的痛感。
两个人如同无根的浮萍一般在江面上浮浮沉沉,时不时呛入几口江水。许荞的身子越来越冰冷,她感觉自己快要沉入水里了。
苏月月一直托着许荞的身子往岸边游,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得…活下来…”
“许荞!你…听到了…没有!”
许荞在苏月月的呼喊中痛苦地睁开眼睛,她感受到了苏月月的脱力。一个当了十多年知县夫人的女人能托着她游这么远已经是极限了,她不能拖累月月。
许荞虚弱地笑了笑,她轻声告别道:“月月…我也…心悦于…你,抱歉…”
说罢,许荞轻轻地推开了苏月月。暴雨拍打在江面上像是呜呜的哭声,她独自被冰冷刺骨江水吞没。
“不!”苏月月想要抓住许荞的手,但那人却被汹涌的江水带走了,一如当年被世俗束缚的许荞。
苏月月会水,但宽大厚重的衣物拖累了她,她仰面呛了几口江水,将累赘的衣物脱去后连忙寻找许荞的身影。
“许荞!”
“许荞!”
“你在哪啊!许荞!”
许荞随着江水越漂越远,身体在江面上沉沉浮浮,江水拍在她的身上,她似乎又看见那个海棠般明艳的少女。
她想起苏月月说过,海棠花也叫断肠花……
她听见了苏月月的呼喊着她的名字,那道声音越来越远,也如同许荞的命运,越走越偏。
那时,明媚的少女让许荞带她走,但她们之间隔着一座大山,是世俗堆砌起来的大山。
“阿荞,我不想嫁给新上任的知县。”苏月月颓废地坐在许荞身侧,苦着脸说道。
许荞心中不知为何竟泛起了些酸涩,她并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只觉得苦涩,苦得人难受。
“阿荞要不你带我走吧?”苏月月突然抓住许荞的胳膊,期待地看着许荞。
这一瞬间许荞想了许多,她能带苏月月去哪里?她若是带苏月月离开了,重病不起的师父该怎么办?
师父含辛茹苦地将她养大,她又怎么能弃他于不顾呢?现在的许荞不是许荞,是被束缚住的许荞。
许荞深深地看向苏月月,她唇瓣几欲张开回答,心中缠绕的藤蔓却越缚越紧。
一面是如生父般的师父,一面是让她手足无措的感情,她难以抉择。
许荞的沉默让苏月月紧张了起来,她不知道许荞会不会对她抱有同样的感情,许荞会不会因此便恼了自己?
苏月月捏紧裙边,手心都被汗湿了。
“月月,对不起。”许荞说完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眸。
她不敢看那双盈满了情意的眸子。她深知女子在外的难处,她虽有一身医术能养活苏月月但也挡不住外头的流言蜚语。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苏月月带着微微的哭腔说道,她此时已经更咽到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那双盈满泪珠的杏眸里痛苦与失望交杂着,平时灵动娇艳的脸庞也显得悲切起来。
许荞一言不发地迅速起身,那知县是个青年才俊,月月嫁给他也算是觅得良人。有知县相公撑腰,继母再也不能欺压她了。
许荞头也不回地离开,苏月月看着她的背影大喊着:“许荞!你混蛋!”
许荞终是忍不住回了头,当她看到了那双漂亮的灰色眸子里盈满了泪水,她感觉自己心都快被那根束缚上的藤蔓绞碎了。
“是,我害怕。”许荞低声回答着苏月月,而这声回答也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穿着明艳的少女坐在洛水边哭得撕心裂肺,长相寡淡男子装束的少女脚步坚定地离开了。
这世道的流言蜚语是会吃人的,若是没有师父,许荞早就被吃得骨渣都不剩了。
自那次以后,许荞再也没见过苏月月。苏月月还是嫁给了知县,那天迎亲队伍经过医馆,十里红妆嫁得风风光光,没受半点委屈。
再后来便是听闻知县喜欢男人,和风月楼的小倌那些破事闹得满城皆知。
再俊美风流的男人也被时间磨成了肥头大耳的油腻模样,许荞心疼苏月月却什么也做不了。
师父死后许荞便继承了医馆,潜心研究医术,救死扶伤。她们背道而驰,十几年都未曾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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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荞
一载生新芽,其根味苦涩。
寒霜留余泽,旭日待苦荞。
——出自青蔺涯的《盛治临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