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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自悠然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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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正楠不晓得傅清溪心里的想法,却问道:“你们这园子里是不是有一处水阁?”

傅清溪点头:“是,夏天的时候能抽水上去从屋顶上洒下来,很是凉快的。不过如今还没开,怎么也得入了伏才会用上。”

俞正楠点点头:“这里走过去可远?”

傅清溪道:“有些路要走,得沿着那边的流芳渠往汀州去,绕过松涛岩就能看见了。”

俞正楠听了喃喃道:“那趁着午休过去还有点赶了,戌日教习说了只上午半日的课,下晌你带我去瞧瞧那水阁可好?”

傅清溪见她如此好奇,想着自己虽算不上此间主人,领个路略介绍两句还是成的,便点头答应了。

第18章 别有天地

到了戌日,果然下午就没什么正经课了,却是留了几个题目,叫学生们自己商议讨论去。

这作业又不见批改也没个说法的,谁当回事?立时便一群群聚了说笑去了,或者商议下回去哪里玩去,又或者说起上几回的种种有趣处。

傅清溪看着纸上的几个题目发呆。自从陶嬷嬷临走说了那一通话,她是真的起心想要好好学的。可是这东西真叫人难沉下心去,又枯燥又没趣。且明明那几个字都是认识的,团成一篇话来,读了却叫人摸不着头脑了。这么一来,就又有些打退堂鼓。

这会儿看这些题目,到有心好好做一做呢,可是到底该如何着手都没个思绪,唉,果然自己是生得太笨了,做什么也做不好。

正愁苦间,一旁忽然有人说话:“清溪,咱们去看水阁吧。”

傅清溪一回头,见俞正楠正站在自己身后。想起前几日答应人家的,便赶紧把东西一收,叫了桃儿过来,一行人就下了楼,出了华英书院的小院,走过三合直板桥,沿着流芳渠往另一头去。

俞正楠也只带了一个丫头,名唤林山,傅清溪听了倒觉得像俞正楠的丫头该有的名儿。

一路走着,两人话都不多,到了水阁,俞正楠先绕着那水阁走了几圈。傅清溪想着或者她会想要进去看看,便先让桃儿找着管这片的管事媳妇,叫她拿了钥匙来开门。那管事媳妇忙忙的来了,见了傅清溪笑道:“这天儿还没那么热呢,姑娘就想到这里来了。”

傅清溪便道:“陪俞家三姑娘过来看看,门没开着,怕到时候失礼。”

管事媳妇一听是老太太的娘家姑娘,赶紧摸出钥匙来亲自开门去,嘴里还道:“哎呀,姑娘早些儿遣个人来同我们说一声也好,我们也得收拾收拾不是。”

傅清溪笑笑不语,桃儿在一旁道:“叫你开门就开门,这位大娘恁的多话儿,姑娘们想往哪里去还得提前两日想明白了好知会你不成。”

那管事媳妇已经开了门,忙叫了几个婆子进去抹擦,听着桃儿这般说了,赔着笑连道不敢。

那头俞正楠看了两圈,往傅清溪这边走过来,傅清溪便道:“俞三姐姐,水阁门开了,可要进去看看?”

俞正楠却叫林山拿出一个极厚极大的本子来,并长长短短几根炭笔,听傅清溪这么说了,她道:“也好,我先把看明白的记下来。看不明白的,还得照着画才好。”

管事媳妇上来行了礼,俞正楠点点头,叫林山打赏了便顾自拿着纸笔进去了。

傅清溪还想着要给俞正楠讲讲这水阁夏日的妙处,姐妹们在这里消夏的趣事,还有远闻松涛近观莲叶的种种,哪知道俞正楠分毫没有问起。只在水阁临窗的案上摊开了大本子,又拿出形状各异几把尺子来,便开始低头写画。

林山见自家姑娘这个阵势,怕得罪了傅清溪,便轻声同傅清溪说道:“傅姑娘莫怪,我们姑娘就这样性子,从来对这些工巧之物跟着了魔似的。一见了这些,别的都顾不上了,并非有意怠慢,失礼之处还请傅姑娘包涵。”

傅清溪忙道:“哪里,我这里连个上茶的人都抓不到了,才是失礼。”

正说着话,外头有丫头送了茶水果子来,想是方才的管事媳妇去打点的。因这里尚未启用,要寻些热水茶叶合用的器具恐怕都不容易。傅清溪心里明白,这是俞正楠的面子,若是光自己在这里,恐怕是没人会搭理的。

园内伺候的丫头们上了东西下去了,傅清溪才问林山道:“你们姑娘一直喜欢这个?来看水阁也是为了看这个机关消息的?”

林山点头道:“是。我们太太同老爷也不晓得说了多少回,没什么用。什么衣裳首饰、绫罗金银的话儿,我们姑娘都不喜欢。倒是喜欢拆个自鸣钟,画个斗拱什么的……”

她说着这话,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傅清溪神色,却见傅清溪一脸惊佩道:“这样啊,真厉害……”

林山眼睛一亮,从来说她姑娘怪异的多,哪有说她厉害的。没想到这傅姑娘倒是同常人看法不同,没准往后自家姑娘能多个可说话的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么想着,她越发来劲了,把俞正楠的事情捡着有趣的一样样说给傅清溪听。

傅清溪才知道,这俞正楠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从小两个一块儿长起来的,容貌也极为相似。小时候还好,大了男女有别,俞正楠的哥哥被压着读书认字,俞正楠则要学些针线上的东西,俞正楠便不干了,非要跟着她哥一起学。家里大人拗不过,加上那时候俩人都是六七岁年纪,又是双胞胎,一块儿读书看着还挺有趣,便也由他去了。

这么学了几年,俞正楠的哥哥俞正枟在诗文画作上甚有天分,俞正楠却偏好工巧理术一道。她哥哥画一个什么画,她便在那里指出这画如何不合理,这屋子如何不对,这引风避气如何不真,兄妹两个便要吵起来。家里娘老子也不晓得为这个费了多少力气。

她要学此道,却是难。因外头女学里,以这些为课的极少,女子春考进书院的,也少有这一道的。她便想要往男学里去读,为了这,同家里闹了多少回,到底还是不成。却是托了越荃的福,这华英女学是真正教书院全课的,她才来了这里。

至于这水阁嘛,是当年越家老太爷越金宝刚进天工苑时画的图,到底也没有旁人家做,他就在自家园子里修了一个。俞正楠以前听说过,便惦记上了,一心要弄明白这里头的机关设计,才有今日这一出。

她这画一会儿,皱着眉头想一会儿,或者扔了笔又出去绕着水阁看。有一回还登上了边上的堆山上自高处往下看。傅清溪还真没见过这样阵势,在一旁不敢打搅,只小声同林山说上几句,余下便安静呆着。

俞正楠前后画了得有一个多时辰,又密密麻麻写了几张纸,从头看过,才合拢了那大本,面上露出笑来。

林山见了上去收拾东西,才对俞正楠道:“姑娘,你看你,傅姑娘真是好脾性。人家主人家这么带你来了,你就往画稿上一扑,连句话都没有。若是换了……换了旁人,这下就是一锤子买卖了,看人家以后还理你不理!”

俞正楠朝傅清溪抱抱拳:“对不住啊傅妹妹,我这一忙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傅清溪赶紧摇头:“俞三姐姐客气了。”见俞正楠端起茶来要喝,便道,“这茶都凉了,我叫人换一盏来……”

俞正楠一摆手:“不碍的。”咕咚咕咚把杯茶给喝干了,这下桃儿都快忍不住笑了。俞正楠亦有些不好意思,“嘿,有些渴了。”

傅清溪便说桃儿:“没规矩,还不赶紧叫人上茶来。”

桃儿答应一声去了,一会儿回转,手里拎了个仙人观鱼的粉彩提梁壶来,重给二人上茶续水。萧正楠又喝了一盏,才觉得渴意渐消。又对傅清溪道:“傅妹妹,我们到这边上走走可好?”

傅清溪也在这里坐了多半日了,听了这话便点头站起身道:“走走也好。”

两人便绕着水阁所在的拥莲湖慢慢走着。

傅清溪先问道:“姐姐把这水阁的图都画出来了?”

俞正楠摇摇头:“你也太高看我了。这是这府里人称天工苑‘圣手’的老太爷的手笔……何况机关有一部分都在阁楼上,那又上不去人,我只能看着外头的情形猜猜罢了。大约……看懂了十之二三吧……”

傅清溪想到西路的书楼院里应该有这个水阁的图纸,只是不知道如今还在没在了,再有一个,不知道合不合适给外头的人看。若是能够,自己便去借出来给俞正楠看看也好。她心里打着这个主意,只是不确定的太多,便也不说。

反倒俞正楠见她不语先问起她来:“今日见你看着那题纸发呆,是有什么难处?”

傅清溪面上一红,老实道:“开始要开女学时候,哥哥们说了许多考校的可怕处,我是吓得晚上都睡不踏实。谁知道……谁知道后来倒没这些事儿……我就松了口气。如今看着,我也实在太懒散了,不像个话。想要认真好好学学……可是,总是学不进去……嗐,俞三姐姐你别笑话我……”

俞正楠笑了会子,才道:“你也不用俞三姐姐俞三姐姐地这么叫我,就叫我正楠好了。”

傅清溪想了想便道:“正楠姐姐……这样唤可好?”

俞正楠歪了歪脑袋,点头道:“也行。”

这才接着道,“你方才说的,也是人之常情。你看书院里还不是一样,想尽法子进去了,到底几个踏实学的。那些月考季考不过为了教他们不敢不学罢了。咱们这里嘛,嘿,里头种种因由,也不好那么办。不过,我倒无所谓,要学的人,怎么都要学的,这么着反而更好,不用花时间弄些实在没甚用场的东西。”

傅清溪道:“方才我就是想要好好把那些作业做了,只是……只是连个该如何做的思路都没有……”

俞正楠道:“这倒容易,不如你同我一块儿弄这个水阁的事儿,恰同里头一个题重着,咱们还能做得比那个题更大更深更有趣些儿。还一个,先生们虽不说作业的事,实则是看的。因此你要心里有什么疑问,直管问去,先生们都会教导答复的。”

傅清溪面色一变:“啊?先生们都看咱们的作业的?”

俞正楠奇怪地看看她:“自然看的,要不然收上去做什么。只不过不说罢了。你要记得,这一年半是通课学习,之后就该分班备考了。如何分班,备考哪些?不都得看各人喜好什么擅长什么嚒!咱们又不考试,这个怎么来的?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从这些作业里来的了。”

傅清溪都愣住了,想着自己从前不知道怎么糊弄的作业,一下子觉得浑身皮都绷起来来。

俞正楠眸色一闪,问道:“你想考春考,进书院?”

第19章 一团迷糊

傅清溪被她一问,自己也糊涂了——自己是想考书院的?并不曾有过这么清楚的想头;那自己是并无此意?那方才听说之后的分班备考什么的,又何须紧张如此?

她便自己体会着道:“说不好,实则没想过要如何……只是,只是听了方才姐姐所言,原是胡乱搪塞应付了事的事儿,哪想到,还连着后头那么大的事儿……有些、有些心惊……”

俞正楠见傅清溪并无定要考上书院的意思,便道;“这个就是两说了。你倒不用为自己胡乱应付了觉得心惊,想来你从前只当先生们也是敷衍几处府里的,是以作业只往上一收,也不说好赖,恐怕看都不看的……你是这么想的吧?”

傅清溪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俞正楠呵呵一乐,“同你这般想头的多了去了,是以你也不用觉着害臊。左右过了二十便嫁做人妇了,这女学之说,不过是为了到时候说人家的时候能加点身份罢了。学没学会什么又有何妨,谁家常过日子还能看出来理术和古仪学得如何精深了?!”

傅清溪听了也不觉有理,正想笑,却听俞正楠接着道:“倒是你方才那句话,让我听了有些心惊呢。”

傅清溪心说我也没说几句话啊,俞正楠道:“‘哪想到后头还连着那么大的事儿……’就是这句了。果然的,多少事,在眼前时忙着胡乱应付过去了,谁晓得这世上哪里能有应付了事的事儿呢?根本不会‘了事’啊,那些我们没在意没用心的事儿,不晓得在后头哪里就回过来给我们一个好看了……嘿,这么想着,还真是心惊呐……”

傅清溪听了这话就想起陶嬷嬷说的话来,自己这样的身份,若是一路迷糊着下去了,到时候,恐怕不知道要在哪里狠狠摔个跟斗呢……

一时两人各有所思,都默默的。

林山从后头急急赶过来道:“姑娘,二姑娘她们要赶去锦芳阁看新到的胭脂水粉,这会子就要走了。”

俞家来上学,自然也是几个姑娘一辆车的,没有单给俞正楠留一辆车的余地,要走自然便要一起走的。

俞正楠道:“一会儿她们下去了,我们就先回家。再让车子去接她们,准保来得及。我可没空同她们闲耗……”

林山觉着自家姑娘这话说得太过了,忙冲傅清溪笑着,傅清溪晓得她的意思,笑道:“姐姐有事要忙便先去吧。我也不往前头去了,就从这里回我自己那里。”

俞正楠点头:“那最好了。水阁的图,等我回去整理好了,这回作业里理术那题咱们就一块儿做好了。”傅清溪点点头,又送她们绕过拥莲湖,到了流芳渠边上,才两厢别过。

俞正楠顾自往前走着,林山忽然凑上来道:“姑娘,我看你同傅姑娘挺投契啊,真是难得,咱们府里连着老来的那几家,也没看你给谁一个好脸色……今儿不错啊,都要同人一块儿做题了,真好,太太知道了准保高兴,姑娘你也有个闺中好友了,真是……真是太好了……”

俞正楠木着脸道:“你有这么高兴?”

林山兀自兴致高昂着:“自然高兴啊,再高兴没有了。”

俞正楠道:“人怎可以一面论交情?她带我来看了水阁,我自然要回报她的。她想好好做题却没个思路,整好我有,便带她一把,算还她人情。”

林山听了一惊,赶紧道:“姑娘!你……那个,做人可得知恩义啊,姑娘可不能恩将仇报!傅姑娘领咱们来看水阁,一路陪着,姑娘还连好脸色都没给人家一个,人家傅姑娘也没计较,还特地叫人来给开了里头的门……姑娘可不能把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教给傅姑娘叫人家傅姑娘走上邪路啊!姑娘……”

俞正楠停了脚步,转过身来:“邪路?”

“呃?呃……”林山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嘿嘿,我这不……跟太太学的口气……嘿嘿,姑娘……”

俞正楠给她一个白眼,回身顾自己走了,林山赶紧跟上去,走了一阵,俞正楠忽然道:“你当那邪路那么好走呢?要不然你看我那几个哥哥,怎么一个也没能往‘邪路’上走啊?!哼,没见识的丫头!”

林山忙赔笑,又把话扯开:“我看姑娘还是同傅姑娘处得来,要不然就算欠了人情,送几个什么小玩意也罢了,哪里用得着如此。”

俞正楠想了想道:“这话也有理。一来她话也不多,不啰嗦,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要是换个我们家里的谁,我刚才也别想安静记那些东西了。再来呢,她老实,真老实,心里想什么说什么。这多好啊,说起话来不费劲不是。”

林山心说有这么夸人家姑娘的嚒,听上去就是个呆子啊。只方才已经说漏过嘴了,现在绝不敢再捋虎须,便顺着道:“哎,对,姑娘说的还真是,这样儿的还真难得。”

俞正楠停了脚步,看着她道:“是啊,多半都是你现在这样儿的,口不对心。”

林山一愣,见自家小姐转身又走了,抿着嘴狠狠咽口唾沫赶紧跟上去。唉,伺候了这样的姑娘,也真是,谁晓得咱心里的苦啊……

傅清溪让桃儿回学里取自己的东西,自己带了杏儿往西路的书楼院里去。书楼院在西路二门进来头一进,是个大院子,中间一座四层的飞檐书楼。书楼面阔五间,两间进深,里头是越家历代所积之书。

国朝极重学识,因而少有余资之家几乎都有书房,家底更厚些的,便会兴建书楼。越家的书楼早年间修建的,之后修整过两回,在这京城里算不上数,不过因越家世代在天工苑任职,里头工巧理术类的书却搜罗得极为齐全,就这点恐怕能比得上他家的就不多了。

傅清溪绕到书楼院后头,想往外头去,想了想还是先进了书楼院。

越家孙辈男丁们的书房都在书楼院里,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使的主意,隔壁院就是老爷们的书房,幸好如今老爷们大多身有公务,不常在书房里呆着。只二老爷的书房特殊,不在这里,倒在东路二门里,却是为了管家方便。

傅清溪进了门,却听里头挺热闹,一看,原来是越栐仁带了王家兄弟几人来家里,另外二房的越栐谦和越栐贤也带了几个好友来,女学那边今日下午没课,越家几姐妹除了越苓同越蕊,余下几个也都在这里。

傅清溪一看这许多人,就站住了,柳彦姝背对着她还没看见,倒是越苭先开口道:“消息够灵通的呀,你们落萍院虽在东路,来西路的脚程倒快。”

柳彦姝赶紧回头,见是傅清溪,笑道:“你去哪儿了?我刚还到处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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